猕猴

孙悟空为何大闹天宫时无所不能,西行路上干

发布时间:2024/8/26 13:23:04   

本文作者:李啸天

一、引子。

这篇文章其实是前作的重写版本。为毛要重写?因为自己不满意,把一个简单问题写复杂了,对那篇文章很不满意。

自媒体的好处,就在于可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之前发了一篇烂稿也就发了,再写一遍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那么,孙悟空为何大闹天宫时无所不能,西行路上却干谁都不行,连个小妖都打不过呢?

网上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千奇百怪,但基本上都是错的。真正的答案,其实非常简单,因为:原本大闹天宫时的孙猴子与西行路上的孙猴子压根就不是同一只猴。

你是在扯淡吗?

一点都不!

那么,一个是美猴王,一个是六耳猕猴?

当然也不是。

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要跳开现有的故事来谈,答案在于:大闹天宫的故事与西游故事在原型上压根就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故事,然后被吴承恩们在洗稿的过程中生硬地拼接在了一起,洗稿不彻底,以至于造成了前后撕裂,使得孙悟空看起来不像同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

现在所看到的《西游记》并不是一个构思严谨的原创故事,也不是一两个作者坐在书房里凭空构思出来的,而是吴承恩们将社会上早就流传的各个版本的故事连缀整合起来的。在吴承恩们整合之前,大闹天宫里的猴子与后面西游路上的猴子真的不是同一个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故事。但是,捏合的过程中留下了BUG,这就导致了大闹天宫时无所不能,而西行路上能力平平。

二、同期作品的例证

别不信,我们先来看一个《三国演义》中的例子,即大名鼎鼎的“千里走单骑”。

“千里走单骑”在《三国演义》诸多故事中绝对算得上脍炙人口的一节。但是,这个故事是虚构的,史无其迹,就是民间为了弘扬关公的“忠义”精神,编出来的一个故事。早在罗贯中编撰《三国演义》之前就已经广为流传了。

罗贯中编撰《三国演义》,也不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凭空构思出来的,而是将原本社会上流传的各个三国故事进行整合,这个过程中自然不放过脍炙人口的“千里走单骑”,就将它整合进了小说中。

但是,问题来了。

之前由民间艺人口口相传的“千里走单骑”的故事,由于底层艺人的文化程度不高,搞不清东汉的首都到底在哪里。体现在起初版的“千里走单骑”的故事中,关羽走单骑的起点是长安城,然后一路向着东北方向,去现在的河北一带去找刘备。

但是,罗贯中是大儒,很清楚关羽出发的地方是许都,而不是首都。许都是现在的许昌,因为老罗懂,所以他就将这个故事里的起点改成了许昌。

可是,问题又来了。

罗贯中只改写了起点,途中经过的几大关,他没有动,还保持了原来的模样。从许都出发,然后灞桥挑袍,再然后到了东岭关,之后一路经过洛阳、汜水关、荥阳、黄河渡口,最后进入河北。

就是这里,bug就出现了,直接导致了关羽成为了地理盲。原本从许昌出发,前往河北,按说直接向东北方向走就行了,可他偏不,不仅不往东北跑,反而向西北跑了,一路到了洛阳之后似乎才幡然醒悟,然后终于折向了东北,跑了很多冤枉路。

为什么说起点最初是长安呢?因为西安附近有灞水,关羽走单骑之前先有一出“灞桥挑袍”,就发生在灞水边。而东岭关也在长安城的东边。从长安到灞桥到东岭关再到洛阳,完全是一道直线。原型故事里的路线问题不大,但搞错了起点,罗贯中进行洗稿时,只洗了一部分,结果就留下了一个超级笑话。

再后来,因为《三国演义》火了,许昌生生造出了一个灞陵,其实是穿凿附会,只是将原本存在的“八里桥”硬是改成了“灞桥”。八里桥常见,灞水却只有一个,是陕西渭河的支流,就在西安的边上。

所以,地理盲的锅,不应该由关羽来背,要有罗贯中来背。正是罗贯中工作不细致,洗稿没洗好,露了怯,才导致了关羽行程中的迷之操作。

同样的工作,吴承恩们在揉前作于《西游记》的过程中,将原本分别存在的大闹天宫的故事与后来西游的故事整编成了一个故事。但是,工作又不够细致,洗稿不彻底,露了怯,造成了前后孙悟空功力大减,留下了一个超级大bug。

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就是四大名著的作者,并不是一个人独自创作完成,而是经过不同的人不同的创作,经过无数次流转之后,经过罗贯中、吴承恩们整合编撰而成。

这样,出问题的不是只有《西游记》与《三国演义》,《水浒传》里的地理问题更是一塌糊涂,压根没法看,《红楼梦》里的各大人物的结局与前面的诗歌里的定性也多有不同。

三、凭什么就说前后不是同一只猴?

目前,市面上销售的《西游记》,基本上都是明世德堂版,而且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及中华书局等专业出版社经过多人多轮的校对后才形成的流行版。

即便如此,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

首先,西行路上的的确是一只猴,这个是确凿无疑的。

现存敦煌石窟的玄奘取经壁画,大约作于西夏初年,已经出现持棒猴行者形象;南宋刊印的话本《大唐三藏取经记》,已经有猴行者化作白衣秀士,自称“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和“深沙神”(注意,这里的花果山位于西行路上,类似后来镇压孙悟空的五指山,花果山的名字则被移做他用,改到了海岛上)。

这些古早的版本里,陪唐僧的都是一只猴,而且因为有佛法修行,还被称为了“猴行者”,以示与普通猴截然不同。

《西游记》里的后半部分,孙悟空一般都被称为“孙行者”。(央视版《西游记》里则多称孙悟空为大圣,这又给很多观众造成了很大的误导。)原著前13回里,孙悟空大多被称为“大圣”,真到了西行路上,基本上都是“行者”,称呼明显不同。

其次,相对于西行路上孙悟空是一只猴子,大闹天宫时候的孙悟空其实是一只猿。

“猿”与“猴”在生物学是明显是不同的物种,即便是《西游记》,也是分的很清楚的。且看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里的描述:

“那猴在山中,却会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

......

“猴王领一群猿猴、猕猴、马猴等,分派了君臣佐使,朝游花果山,暮宿水帘洞,合契同情,不入飞鸟之丛,不从走兽之类,独自为王,不胜欢乐。”

......

“只见那班部中,忽跳出一个通背猿猴,厉声高叫道:“大王若是这般远虑,真所谓道心开发也!如今五虫之内,惟有三等名色,不伏阎王老子所管。”

......

以上几段,尤其是第二段,将猴子的种类分得很明确了,猕猴与猿猴还有马猴是截然不同的几个物种。只是,猿被称为猿猴,但依旧是猿。

可是,别忘了,西行路上的“真假孙悟空”,假悟空可是一只猕猴。六耳猕猴也是猕猴。

一只猕猴能够在形与神上都模仿的真悟空惟妙惟肖,很大可能那时的真悟空也是一只得道的猕猴。

可是,再来看一下《西游记》的第一回:

“石猴却又瞑目蹲身,往里一跳,叫道:“都随我进来!进来!”那些猴有胆大的,都跳进去了;胆小的,一个个伸头缩颈,抓耳挠腮,大声叫喊,缠一会,也都进去了。跳过桥头,一个个抢盆夺碗,占灶争床,搬过来,移过去,正是猴性顽劣,再无一个宁时,只搬得力倦神疲方止。石猿端坐上面道:“列位呵,‘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们才说有本事进得来,出得去,不伤身体者,就拜他为王。我如今进来又出去,出去又进来,寻了这一个洞天与列位安眠稳睡,各享成家之福,何不拜我为王?”众猴听说,即拱伏无违。一个个序齿排班,朝上礼拜,都称“千岁大王”。自此,石猴高登王位,将“石”字儿隐了,遂称美猴王。”

这里突如其来的一个“石猿”,分明说猴王是一只猿。所谓的“美猴王”,其实是“美美的猿猴王”的简化版,毕竟那时将猿称为猿猴。

这还没完。《西游记》第七回“大闹天宫时”,孙悟空与佛祖之间的对话:

如来笑道:“我是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阿弥陀佛。今闻你猖狂村野,屡反天宫,不知是何方生长,何年得道,为何这等暴横?”

大圣道:“我本:

天地生成灵混仙,花果山中一老猿。

水帘洞里为家业,拜友寻师悟太玄。

炼就长生多少法,学来变化广无边。

在因凡间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瑶天。

灵霄宝殿非他久,历代人王有分传。

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这里的孙悟空可是真真确确说自己是一只猿的。

这还没有完呢。再来看一下《西游记》的目录。全书回,用到“猿”字的回目就有19次。像第七回“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第十四回“心猿归正,六贼无踪”,第三十回“邪魔侵正法,意马忆心猿”,第四十回“婴儿戏化禅心乱,猿马刀归木母空”等等等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该怎么理解?

其实,也很好理解,就是吴承恩们在编撰《西游记》时,将前面一个仙猿闹天宫的故事与后面猴子作陪取经的故事合二为一,在这个洗稿的过程中,有的地方他改了,有的地方他没有改,尤其是在成型的诗歌里,或者是在原有的标题及回目上,都沿用了之前的说法,留下了“猿”的痕迹。

四、猿与猴的区别有那么大吗?

有人会问,前面是猿,后面是猴,哪又怎么了,区别很大吗?

当然大了,在中国古代的语境里,“猿”与“猴”的差别简直不能太大了。“猿”往往代表了灵性,是带有仙气的褒义动物。古人认为猿性格仁厚,不贪食多,善长啸,善引气,备受崇拜。与“猿”有关的词,多为美好向的,像“蜂腰猿背”形容女子身材苗条有型有致;“猿臂之势”用于战争中,借用猿臂的长且灵敏、运转自如,以此比喻作战形势能攻能守,可进可退;“猿鸟乱鸣”尽管有个“乱”字,但它的意思是“交错”的意思,“晓雾将歇,猿鸟乱鸣”说的是晨雾将散,猿鸣与鸟叫此起彼伏,以此来突出了清晨时的静谧,是对环境的赞美;“猿悲鹤怨”(鹤唳猿声),将猿与鹤并列,尽管是词意悲苦,但对于猿本身是褒扬的;同样的还有“猿肠寸断”,都是对猿这一动物充满了敬仰感。

李白的诗歌里,“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也是用猿来抒怀自己心情的愉悦与豪迈。诸葛亮的《卧龙吟》里也有“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猿鹤并列,都是仙物。还是李白,“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也将猿与鹤并列在了一起。《水经注》里有句“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也是借用猿鸣来比喻三峡的清幽。

南宋时期牧溪法师所画的禅宗画作品《观音·猿·鹤图》,这件国宝级文物更是将猿放到了与观音菩萨平齐的地位。

唐传奇《古乐渎经》里讲孙悟空的原型之一无支祁“状有如猿,白首长髯,雪牙金爪”,这就是猿了。再有上面提到的元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齐天大圣说自己“轻舒猿膊”,也是一个猿。

相比于“猿”,再来看看“猴”。

中国古文环境里,相对于猿,猴可不是什么圣物,而是低等的物种。要知道,在四川、云贵、福建一带猴子活跃的地方,民众对于猴子可是没有多少好感,毕竟猴子整体祸害农作物,生性顽劣,总是让农民一个头两个大。用“猴”组词,像“沐猴而冠”“尖嘴猴腮”“猴子捞月”“杀鸡儆猴”“猴年马月”“猴儿精”等等,全都是带有贬义的词。

所以说,前面“大闹天宫”时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实际上是一只仙猿,而不是一只顽劣的猴子。起码,在最初的版本里,是这个样子的。后来在流传中,慢慢又给这只仙猿加上了一些猴子的脾性。

五、是谁将前后两只猴子整合在了一起的?

那么,究竟是谁为大闹天宫的仙猿加上了猴子的脾性,然后又与取经路上的猴子整合在了一起的呢?

答案是:福建人。

为什么会是福建人?

这个问题得分三个部分来看。

第一,福建独特的地理环境,“八山一水一分田”造成的八闽文化在中国文化版图里独具一格,迥异于国内其他各省。至今,福建的“客家文化”与“闽南文化”都保持得比较完整,迥异于其他地方。

第二,可以说福建文化独特,也可以是山高皇帝远,反正这里的文化很与众不同。很突出的一点,就是福建一带存在着普通的“淫祀”,就是民间崇拜怪力乱神之类的东西。“淫祀”的意思就是祭了不该祭的神,其中就包括猴神崇拜。

“淫祀”这种明显不符合儒家的仪轨的东西,在其他地方也有,像各地的“黄大仙祠”等,但规模都不大,仅限于地方周边,属于乡民自发的信仰。但福建的“淫祀”却蔚为大观,规模及形式,都超乎想象。像别的地方极少见到的额“猴神”崇拜,在福建就很成气候,而且猴神都被尊称为“大圣”,像齐天大圣、通天大圣、平天大圣等等。

至今,我们还能在福建顺昌看到“齐天大圣”和“通天大圣”的石碑,齐天大圣府遗址以及齐天大圣五兄弟神像。但是这里的“齐天大圣”并不能和吴承恩书中的孙悟空画上等号。因为早在小说《西游记》之前,顺昌地区的齐天大圣信仰已经存在了几百年。

无独有偶,在元杂剧《西游记》的版本里,孙悟空是有兄弟姐妹的,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大姊骊山老母,二妹巫枝祗圣母,大兄齐天大圣,小圣通天大圣,三弟耍耍三郎。孙悟空在那时是通天大圣,齐天大圣是他的哥哥。

所以,有理由推测,是福建人改造了最初的孙悟空,将其称之为了通天大圣,并为其赋予了猴子的部分性格,超出了最初的猿的设定。

上面提到的元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看这个名字,就像极了“大闹天宫”的原型,剧中盗仙丹的是老二“齐天大圣”,他的大哥叫“通天大圣”,三弟则叫“小圣乃耍耍三郎孙行者是也”。这个原型里,“齐天大圣”与“孙行者”两个名字都有了,但是还没有合在一个人的身上。

另外在福建泉州“傀儡戏”里,其中有一出古早版的《三藏取经》,其产生年代也不能确定,大致是元代,甚至可能是宋代,其中第二出《坐井猴》中有“我与天地同庚,号为齐天大圣。”和“但吾姓孙名悟空。”第四出《收猴》中有“[三藏亥,白]你拜我为师,着称我本师。[亥]我叫你行者。”

在这部戏里,可以看出不同杂剧已经有了合流的趋势,齐天大圣与孙行者开始了融合,新的西游故事正在孕育诞生中。不仅仙猿有了猴子的脾性,而且闹天宫的故事开始与取经故事有了融合。

第三,可是为什么是福建人呢?除了泉州的“傀儡戏”之外,要知道,目前我们所看的《西游记》是明世德堂版,而世德堂的主人叫熊云滨,他是福建建阳人。现在,我们所能看到的诸多《西游记》的版本里,还有李卓吾点评本,而这个李卓吾李贽是福建泉州人。此外,还有杨闽斋本、闽斋堂本等,都是妥妥的福建人。可以说,在《西游记》的传播过程中,福建人无疑是主力军,有很大的影响。

综上三点,可以得知,在宋元时期,原本流传在北方的西游故事,被南下的知识分子带到了福建,然后又结合了福建本地文化,对西游故事进行了改编,不仅对古早的大闹天宫进行了改编,还对取经路上的故事也进行了改编。

之后,经过改编后的版本又回传到了北方,到了吴承恩手中,他进一步进行了修订,使之成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但他改编的不细致,使得孙悟空前后的能力发生了变化,将猿的故事改成了猴的故事,却又没有改完整。

可以说,《西游记》的流变,是中国南北文化碰撞而出的结果。

(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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