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猕猴

文/老宋

一部《西游记》，妖魔鬼怪层出不穷，其形象或面目可憎，或卑劣猥琐；其性格或者市侩，或者迂腐；其为人或者精细，或者糊涂。林林总总，读来却总是让人哑然失笑。唯独读到第57、58回的真假美猴王时，心里总会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假美猴王是一个六耳猕猴，他神通广大，变化多端，腾云驾雾，样样精通。趁唐僧赶走孙悟空的机会，他变成孙悟空，抢去唐僧的衣钵，又占据了花果山。悟空与他交战，难以取胜；两人形貌本事均无二样，观音、玉帝、阎王、地藏、唐僧等人皆难辨真假。真假悟空打到西天雷音寺之后，如来佛祖慧眼一睁，六耳猕猴现出原形，被悟空一棒打死。

平心而论，六耳猕猴不是个坏妖精。六耳猕猴夺取唐僧的行李和文书，但他还是尽其所能地做到避免伤害唐僧；在沙僧到水帘洞索要行李时，六耳猕猴又放过了沙僧。而他跳出来和唐僧师徒作对的原因更是与众不同：不是要吃唐僧肉，也不是见财（色）起意，而是想自己到西天取经。比起西游记里众多仙家的座骑、奴仆变成的妖怪，他显然要可爱得多。

六耳猕猴与孙悟空有很多相似之处。同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石猴，一样吸取了天地之灵气，拥有七十二般变化；二者又面貌完全相像，不用说沙僧、八戒、阎王、龙王之辈看不出破绽，法力无边的观音、与悟空朝夕相处的唐僧、拥有照妖镜的李天王都无法将二者区分开来。甚至六耳猕猴比悟空还要多一点儿“善聆音，知前后”的独家秘技。

所以在网络小说《悟空传》里，孙悟空和六耳猕猴实际上就是一个人。其实仔细想想，六耳猕猴只是大闹天宫时的那个孙悟空——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为，敢想敢冲，一样的本领高强，一样的桀傲不逊，一样的豪气如虹。无论你是十殿阎罗还是玉皇大帝，无论是观音菩萨还是如来佛祖，心里都从来没有一丝的畏惧和胆怯。不知孙悟空在看到似乎是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当年的齐天大圣，有没有想到最本色的那个自己？

五行山下五百年的风霜雨雪消磨了孙悟空的斗志，紧紧套在头上的紧箍咒束缚了他的行为，而君臣师长的思想则控制了他的头脑。现在的孙悟空已经成了唐僧取经的助手和工具，帮助天界的大仙们收拾宠物的仆役，任由以前的手下败将们调侃取笑的小丑。一路上的艰辛磨砺，一路上的责难猜疑，磨平了那个天马行空的齐天大圣所有的棱角。若遇到的妖怪是山生土长的，悟空二话不说，唯有置之死地而后快；倘若那怪是天上某神仙的坐下骑、脚旁物，悟空就会在一声轻描淡写的“手下留情”中，收起金箍棒，对着神仙苦笑一下，悻悻而去！而在雷音寺受到阿傩、伽叶刁难的时候，猴子也只是发了一声牢骚而已，再没有了当年一怒而起的豪气。

而偏偏是这样一个孙悟空，却在如来佛祖已经降住了六耳猕猴之后，还要一棒子将其打死。他打死的只是一个并非十恶不赦的妖精吗？不是，他一定知道被他一棒子打死的其实就是五百年前的自己。只是没人注意到，悟空高高举起金箍棒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神情。

我想这是孙悟空自从被压在五行山下以后，齐天大圣性格唯一的一次显现了：他已经看到了六耳猕猴此后的结局——五百年后又是一个现在的自己。于是他作了自己的选择：

与其是现在这样无奈地活着，不如就在轰轰烈烈之后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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